【原创】九城(中)
四
时间在男人键盘的敲击声中一点一滴的流逝……
一个回车键解脱般地按下，点了保存发送。看着聊天窗口上一个“ok”，又有一个激动的可爱表情，男人缓了口气，仰头望身后的椅子一躺，闭上眼睛小憩，结果一睡就迷糊了。
等男人转醒的时候，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。
男人有些懒散的挠了挠头，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出了书房。
意外的是，客厅里没人，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，厨房里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。
男人踱步走到厨房的门边，依靠着白门框，看着李斯文穿着自己从来没用过的超市送的围裙，守着锅里的火候目不转睛。
“你还没走？”男人猝不及防地在背后出声，吓得李斯文差点把手里端的碗摔了。
“你在做粥？”男人没等他回答，又发问道。
李斯文揭了小锅的锅盖，用勺子搅拌了两下，又盖上：“我不会做菜，只会煮点粥。擅自用了你的厨房，不好意思啊，不过我看你有点累了，就没叫你，将就吃点晚饭呗。”
男人双手抱胸，头外靠在边上站着，一脸悠闲和无所谓。
“那个，‘叼烟兄’，我有个请求，想问你一下。”
男人点头。
李斯文不太好意思的用右手摸了摸鼻尖：“我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，能不能跟你合住呢？我会付房租的！平时打扫什么的我也会！就暂住暂住，可能就几天，老兄你看……？”
男人皱眉，虽然他表情不怎么丰富，但李斯文还是感觉到了不情愿和拒绝，甚至厌恶。
李斯文有些慌了，紧张的解释道：“我想重新找份工作，真的只是暂住，不会赖着不走的！”
男人拧着英气的眉头，冷淡开口：“不想死了？”
“啊？”李斯文一愣，反应过来，脸色涨得通红：“我想通了，好死不如赖活着，就当梦吧，一切重来。”
男人面无表情，语气平静：“恭喜新生。不过，别赖在我家，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。”
男人说完这句话后，没有给李斯文留下任何说话的机会，转身走出了厨房。
李斯文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，懵懵地站在原地，听着锅里的粥“突突突”地咆哮……
“哎呀哎呀！粥要糊了！”
李斯文连忙回过神来，手上包着毛巾把滚烫的锅盖揭下，盛了两碗满满的、飘着米香的粥端出来，还摆了两道简单的凉菜。
“那个，‘叼烟兄’过来吃饭吧，献丑了。今天的事，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，我现在也没什么能给你的，只能借你家的米做顿饭了，以后若是我有能回报你的，一定会报答你的！”
李斯文端着暖暖的粥，口气却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凄凉。
男人接过卖相不错的小米粥，没说话，点了点头，拿了筷子就不客气的开饭了。
李斯文有些尴尬的埋着头，假装专心的吃着饭。
一顿晚饭后，两人都没怎么说话，李斯文收拾好了碗筷和厨房，男人正慵懒的坐在沙发上一下一下的换台。
“那个，‘叼烟兄’，今天谢谢你了，有缘再见，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，我走了。”
彬彬有礼的说完，李斯文扶了扶眼镜，站在门口换了鞋，感激的鞠躬，然后开门、关上……
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，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，李斯文的背影都消失在了视线里……
“今晚预计会有大雨到暴雨，请市民们出门前带好伞，做好相应的准备……”
天气预报的播报声扰得男人心中有些烦躁。
“我管他干嘛……”
男人脸色一抽，又点了支烟，叼着，听着窗外的雨渐渐清晰……
五
从男人的小区里出来，李斯文心中有种莫名的感伤，果然自己到哪里都不被人待见吧……
天色已经黑下来了，李斯文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大街上晃悠，已经没什么地方可去了。房子被判给了前妻，可爱的儿子也被妻子带走，丢了工作，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……
活了快三十年的人生，回头想想，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啊。
李斯文想着，心中一阵抽痛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，呆呆的望着闪着星星的夜空，孤独慢慢的涌上心田。那种想要放弃自我的念头，又慢慢的填满了脑海。
忽然，天空响了一声惊雷，把李斯文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，接着就听见雨滴“哗哗”地砸下来。
“哇塞！这个真要命了！”李斯文一惊，连忙起身，向公园周围亮着光的一家店铺跑去。
夜色渐深，街上除了躲雨奔跑着的稀稀拉拉的两三人，也就只有李斯文这样无家可归的人逗留在大雨里了。
李斯文站在这家便利店的门口，正抖着身上还未浸下的雨点，一个大约8、9岁的小女孩，扎着短短的马尾，小小的手臂里抱了一叠纸。
她看见门口站着的李斯文，开心地拿了一张递给他：“叔叔，进来看看吗？有很多东西都在打折呢，有活动，挺划算的。”
小女孩澄明的黑宝石，满怀着期待的望着他。
李斯文脸色尴尬，心中泛着苦楚，自己都找不到希望，怎么能给别人带来希望呢……
出于礼貌和关怀，李斯文还是双手接过。当他看见纸上的内容，不禁一愣。
“这……是你自己画的吗？”
纸上用蜡笔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屋子，屋子旁边立了个写着“活动”的小牌子，牌子边还站了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人，手牵着，表达着“欢迎光临”。剩下的地方，用五颜六色的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店里的各种优惠，有个别字还用上了拼音……
小女孩高兴的点点头：“是我自己画的，我看其他赚钱的店都有传单的，我想妈妈多赚点钱……”
李斯文浑身一抖，像是被天雷击中，眼睛有些痛。
“小妹妹，你叫什么名字。”李斯文情不自禁半蹲下了身与她对话。
不料，小女孩眼神一凶：“妈妈说，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！”
李斯文抬手扶了扶眼镜，语气温柔：“我叫李斯文，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，这样就不是陌生人了吧？”
小女孩装作一副大人的模样，细细思索。
李斯文轻笑，又道：“你画得不错，不过，叔叔我画画可是很厉害的，我帮你改改的话，你妈妈的店说不定就能赚更多的钱了。你还有纸和笔吗？”
小女孩听他一说，黑黑的眼睛亮着光，“哒哒哒”的小跑去拿了笔。
李斯文坐在店门的台阶上，拿了白纸，在膝盖较平的地方开始作画，小女孩蹲在他旁边，目不转睛的盯着看。
雨声，渐渐小了，画作，也渐渐成了。
“给。”李斯文把纸递给她。
小女孩小脸上写满了崇拜：“叔叔，你好厉害，好漂亮！”
李斯文站起来，伸了个懒腰：“一般，我也只会干这个而已。”语气带了无奈。
“谢谢叔叔，我叫佳鲤！下次叔叔也来避雨，我不赶你走！”
听着小女孩大义凛然的宣告，李斯文有些哭笑不得：“好好好，谢谢你，下次我再来躲雨的话，我就给再你画个新的。”
“叔叔，说好了啊！”
“嗯，一言为定。”
李斯文从佳鲤的眼睛里看到了期待，似乎又找回了一点对生活的希望。
在无助中，被别人需要的感觉，是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“雨，停了啊……”李斯文低头看了看地面的水洼，雨点的波纹已经淡了。
“再见了，佳鲤。”
“叔叔慢走！”
走，又该往哪里去呢……
男人坐在寂静的书房里，“咔哒咔哒”的敲击键盘。
“能为梦想忍辱负重的人，都是值得尊敬的。但不是所有有梦想的人，都能低调做人，怀揣信念，大隐于世……”
六
李斯文用身上还仅存的一张银行卡，找了一处便宜的宾馆，将就了一夜。当时骗男人说自己身上一分没有，不过是带了几分绝望的玩笑话。
毕竟作为一个出来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大男人，凭着一些自己的积蓄，养活个几月半年的，还是够的。
只是，当一个人失去了追求的目标，没有了生活的动力，哪里都是孤独的……
李斯文整理好了自己的着装，连夜赶了一份简单的简历。
今天开始，要接着找工作了，既然决定了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，就不能活得窝囊，不论干什么都要挺直了腰板儿，对得起自己。
李斯文穿着那一身显着灰旧的职业西装，拿了一层薄薄的文件夹，戴着一个厚厚的黑框眼镜。不出众的模样，添了几分书呆子的气质，怎样都会淹没在了人群里。
跟着一群随着生活奔波的人，挤上了轻轨。看着周围人们的脸上都带了几分忙碌的严肃，李斯文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，在忙碌而充实中的生活，一个人才会感到存在的真实……
出了轻轨站的那一刻，李斯文带了满脸的笑意与自信，至于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跳楼那么蠢的举动，现在也渐渐淡然了。
李斯文端正了腰板儿，大步的跨进了人才市场。
人山人海的地方，汇聚了生计与梦想。多少人带着期望进去，又带着失望而归，只有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，和准备好了的小部分人，才会得到梦想中的工作。
李斯文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，人才市场也不是第一次来，面试也算轻车熟路，投了几处自己想去的公司，便拿着手机等待消息了。
回到宾馆，李斯文给自己买了一套简易的绘画工具和一叠画纸，等待的日子里就用这个来打发时间。
“喂，老师，您不满意这次的封面吗？”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休闲的大衣，手臂里抱着一大堆的文件纸张，手里还拿着手机，语气急匆匆的接着电话。
“不符合您心中的样子吗？可是后面不是又改了几张的吗？也不行吗？”
年轻女人显得有些焦虑：“您到底是要哪种风格的呢？现在给您再找个封面设计师有点难啊……”
“姐姐，看看这个吧，我们店里有优惠活动呢。”小女孩拿着一张传单递过来，年轻女人手里放不开，正准备拒绝，忽然一瞥见这张传单，蓦然愣住了。
传单上用很浓重的蜡笔，却简单清淡的勾勒出了一幅九城一角的街道，那种静谧安详的感觉突然与小说中的场景重合起来。年轻女人浑身一抖。
接过传单，拉住了小女孩：“小朋友，这个传单是谁画的啊？你们店请的人吗？”
小女孩诚恳的摇头：“一个路过的叔叔帮我画的，很好看吧，我拿去复印了很多。”
“那你知道那个叔叔现在在哪儿吗？或者他的名字、联系方式等等？”年轻女人语气变得焦急。
小女孩摇头接着：“不知道，那个叔叔只是避了个雨就走了……不过，他答应我，下次下雨的时候来躲雨，他会给我画另外漂亮的画。”小女孩眼里都亮着光芒，好像也不怎么讨厌下雨天了。
年轻女人皱眉，看了看手机的天气预报，接下来连续一周可能都是阴天，没雨。这下可不太妙啊……
想着，年轻女人收好了传单，打了个电话：“斌海，帮我留意一下人才市场上有没有来应聘画师、平面设计师的。”
“好。”
李斯文坐在宾馆里，涂涂写写了一整天，地板上布满了一团一团的废纸卷。桌面上只留下了一张半成品的画，纸上画了高楼天台上望着晨光的一景。
为什么要跳楼呢，一开始不过是想要欣赏美好的晨光，也不留下什么遗憾罢了。
艺术家们的思想，总带了些不一样的浪漫。
那幅画的一角，仔细一看，还有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，提着个空的黑色塑料袋，混在人群里，却是格格不入。
这幅画之所以没有完成，因为那个黑大衣的男人没有画上脸。
李斯文没有画，是因为他猜不透那个男人的表情，也看不懂他的眼睛，男人的身上带了一种跟普通人完全不同的气质。
本来还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意气相投的人，能多做认识，没想到就被下了逐客令。
李斯文对着画，无奈地笑笑，希望重来的人生不会再戏剧般的辜负我……